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米店李志 - 我愛南京

在上一篇文章《假如風暴不從海上來》中，那個做飯像做賊的保潔阿姨蔣姐認為自己住的公寓不臨街，不太會受到“關注”，應該還可以住一陣子。沒想到就在發文的第二天，蔣姐下班回家就接到了通知：限期三天搬離。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。

蔣姐住在一片被高樓環繞的破舊居住區中的一處低矮民房里。工作地點就在住處對面的一個高檔小區內。蔣姐在小區里負責三家的衛生。第一家從早上八點半開始到十一點半結束，然后回家自己做飯吃，下午第二家也就是我家，從一點開始到四點結束，第三家是四點半到七點半。蔣姐夫婦和兩個女兒一家四口都在北京工作，住在一起。大女兒本科畢業，即將嫁給同鄉一個中專畢業的小伙子。蔣姐非常生氣：“氣死我了，好歹也上過大學，怎么找了個那么差的，指望不上他們了，我得自己多掙點錢，為老了以后做準備。”一天做三份工，比全天的保姆要辛苦得多，但是可以稍微多賺點兒。而且可以回家吃飯，蔣姐不愿意和雇主一起吃飯，覺得不自在。蔣姐還把三家工作的休息日都調到周日，因為周日兩個女兒和老公都放假了，一家人在一起，她可以在這天好好給自己家人做一頓可口飯菜。

接到騰退通知后的三天里，蔣姐白天工作，晚上回家收拾行李到深夜，她的丈夫負責爭分奪秒聯系中介找房子，中介告訴他們，已經接到通知，市區里不準再給外地人出租房子了。（此處是轉述，真實政策可能并非如此）限期三天，到第四天上午如果還沒搬完，玻璃、門鎖、家具會被砸掉。所有人都非常明白此次政策的嚴肅性，他們有個空調，需要卸掉搬走，因為時間緊，裝卸工臨時加價100元，150元卸一個空調，沒有辦法，貴也得卸，否則再晚可能就保不住這個空調了。蔣姐女兒的微信群里，有很多失去住處的人拍的視頻：有的人回到家發現鍋碗瓢盆都被砸碎了，有的制衣作坊內的服裝沒有在規定時間內搬完，全部被澆上了硫酸……蔣姐說：“我都不敢轉發這些視頻，怕被抓起來，他們太壞了，他們真的會上門來砸的，太壞了他們。”她說到“他們”這個詞時候的表情讓我想到《LOST》里面的others,那個誰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，待在暗處，人人都恐懼的others……

最后，蔣姐老公終于在期限到來之前租到了燕郊一處兩居室。是正規商品房，有暖氣。但是一家人就此分開了。因為實在太遠了，大家都得提前三個小時出門，通常還要加班，下班到家就得深夜了，太辛苦。最終這個新租來的房子只有蔣姐一個人住，老公和大女兒跟公司申請了集體宿舍，小女兒住到了同事家。蔣姐辭掉了第三家的工作，因為七點半下班后正是高峰，到家得將近十一點，第二天又得五點多出門。他們剛搬去的時候都不知道燕郊屬于河北，大女兒給在市里的男朋友打了兩通電話發現竟然停機了，才知道是漫游。

“小魏你說他們為什么要讓我們來呢？如果知道現在人多要把我們趕走，那當初可以不讓我們來呀”

“感覺住的不踏實，等過年跟前考慮一下干脆回去算了”

“不過樓房真是好呀，有暖氣了，真舒服”。

然后，這個每天把我家打掃的干干凈凈，都不好意思使用廁所的女人提出了一個我聽過的最不忍的請求：以后中午可不可以用你家的開水？我自己帶泡面吃，或者用微波爐熱一下飯也行，因為中午沒辦法回家做飯了……

此刻我在桌子這一端敲著字，蔣姐在另一端的一個角上，吃著泡面，還有兩個燒餅，一個自己吃，另一個給我。

蔣姐，柜子里的米面，冰箱里的菜肉，隨便吃吧。糧食是我們共同的、水是我們共同的、桌子也是，命運也是。

蔣姐，你梳洗打扮好進城，坐進暖和的公交，天黑后大大方方回燕郊，那是你葡萄枝嫩葉般的家。

附《米店》歌詞：

三月的煙雨飄搖的南方

你坐在你空空的米店

你一手拿著蘋果一手拿著命運

尋找你自己的香